月亮出世(九)……
(接上文)
护士们刚走一会儿,对面保胎的22床终于有人来探望了。
三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护士长跟在后面不停地抱怨并警告他们说这里可是有产妇和小孩子的。为首的粗壮男人不耐烦地答应了两声,就一屁股坐到22床的床上,两条腿跷上窗台,大声地招呼另外两人:“坐,兄弟伙,随便坐,到了嫂子这里就不要客气!”另两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要客气的打算,大声地喊着嫂子:“嫂子,还没生啊!”也一屁股坐了下去,22床只好沉着脸站了起来。三个人开始口沫横飞地高谈阔论,夹杂着脏话,听上去好象是建筑工地的小包工头。谈着谈着,三个人有两个都横着躺在床上了。22床很尴尬地看看我们,好象想劝阻他们小声一点,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赶快叫妈妈把宝宝睡的小床从房中间推了过来。
这天晚上,是老公在医院陪护着我和宝宝。我终于看到了老公的笑——最开始他一直是在忙乱着,看见我时好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心里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高兴。现在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不,三个人——他才坐下来,握着我的手,傻傻地笑。还没说上一句话,又不放心小床里的女儿,把小床拉了过来。
老公低下头看着宝宝,眼中的神色无比温柔,他喃喃地叫着:“妞妞,妞妞”,情不自禁地又笑了,就这样一直痴痴地笑。我看着老公的笑容,也痴了,心中装满了幸福和柔情,真希望天荒地老,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地相守下去。
我这也才知道,不管老公说过他是多么想要儿子,可是只要他一碰上这个嫩唧唧的小宝贝,这个尖着瘦下巴沉睡的小女儿,他就束手无策了。在这血肉相连的亲情的强烈冲击下,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举手投降,并且心甘情愿地为女儿做一切他从来不曾做过的事。
晚上一点多,病房外的过道突然嘈杂起来。老公精神一振,马上跑出去看热闹。过了一会儿回来向我报告:“嘿,送来急救的!在XX医院做了 剖腹产,孩子是生下来了,现在那女的大出血,送到这里来急救。一家人都来了。”又过了一阵子,老公又跑出去看,这次好一会儿才回来,对我慨叹说:“那家人都坐在那里木起,都不说话了。那男的一个劲地抽烟。”并且做出很权威的姿态预测道:“我看那女的多半不行了。”第三次出去后,老公对我说:“那女的真不行了。那家人的朋友都来了,产房外面站了一大堆人,象告别仪式一样。还来了个小孩子,才六七岁,你想是不是不行了?那男的都在哭了。”又唧唧咕咕地说:“也不知道那刚生下来的娃娃在哪里。”我有些疲倦了,就训他说:“人家那么惨的事,你象个没事人一样看热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他居然没有一点惭色,说:“我是想到好险啊,幸好我的老婆和孩子平平安安的。”又凑上来亲了我一下,说:“老婆,我爱你。”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中涌上了一丝幸福,也涌上了对那位生死未卜的姐妹的一丝牵挂。
睡到三点多,我的肚子一阵叽里咕噜的,我感觉到那个伟大的时刻就要到了,于是努力屏着气。终于,一个悠悠长长的屁屁被我释放了出来,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了 害怕肠粘连,我从手术后就开始禁食,连水都没喝,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对于一个屁这样渴望过!唉,现在好了,总算可以吃东西了!
老公听说我放了屁,一脸的高兴,马上决定回家去给我弄东西吃。他把我和孩子拜托给热心的20床的妈,就飞快地走了。
20床的妈过来守着我们母女俩,轻轻地摇着小床里的宝宝。她用万分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女儿说:“唉,你们这个妹妹长得多好啊,多漂亮啊!唉,我们那个死妹崽只有她一半那么长。”人就是这样,有的人是把痛苦埋在心里,有的人却必须要把痛苦挂在嘴上。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我用她最能接受的迷信的说法来安慰她:“你们也别难过了,这个娃娃走了是好事,说明她只是来过路的,注定不是你们家的。该是你们家的孩子就迟早会来,你女儿还那么年轻呢。”她也喃喃地说:“是,是。”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的宝宝,又说:“我们那个女儿就是不爱说话,她背后老哭,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劝她。医生说她严重 贫血。”我问:“那她的血色素有多少?”她说:“只有4克。”我大吃一惊:“不可能!你搞错了吧?”她肯定地说:“是只有4克,医生说的。医生还说她有脊髓炎。唉,都是她以前要减肥减肥,不肯好好吃东西,其实我们家的生活在农村是开的很好的哟。”
我回过头去看20床,她昏睡着,脸色雪白,象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我想,一个得了白癜风的女孩子,她对美的追求和渴望、对爱情的追求和渴望一定是我所不能想象的。我突然担心她能不能活到怀上下一个孩子。
半个小时后,老公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红糖醪糟煮鸡蛋,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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