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世(十)……
(接上文)
第二天早上,听说昨晚抢救的那个产妇死了。病房里的空气有点沉默,大家心里都难受起来。只有新24床不以为意,还在继续高谈阔论,顾盼自得。——我发现她的神经特别坚强,是不太容易受别人影响的那种,我想,其实这是一个很可贵的优点。
我曾经以为现在不会有人再为了生孩子而死掉了,其实完全是高估了人类干涉自然规律的能力。自然界就是这样无情,有生有死,优胜劣汰。它不会对所有的物种、所有的个体都不加区别地予以保留,它总会残忍地扼杀一些被亲人苦苦挽留的生命。的确,人类的医学水平是在不断地提高,但“人定胜天”这句话的积极性始终是更能体现在主观方面而不是客观方面。当急性大出血的情况不可控制地发生,输血是没有用的,什么都没有用,等待着你的只有死亡。我又一次感受到自以为伟大的人类的渺小。
看到报道说,2001年中国的孕产妇死亡率进一步降低,是千分之零点几。这个数字并不高,尤其是与几十年前的中国比较。但是在今天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这个数字背后是什么——那是每两千个产妇里面就有一个的、为了生下孩子而情愿或不情愿地失去生命的母亲!那是五十万个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的孩子,五十万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在流淌的鲜血中,有那么多的姐妹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
我紧紧地握住了老公的手,我们还能相守,真是何其有幸。在我心中,对古往今来所有闯过了和没有闯过生育这一关的姐妹们充满了敬意——这其中,也包括了我自己。
第二天,在妈妈和婆婆对对面单间病房情况的严密监视下,我们终于在4床出院后第一时间搬了过去,战胜了我们的竞争对手——那个爱说话的新24床,升级成为了新4床。这中间,幸亏发现了这里一个管护士的医生(是个什么头吧)原来是公公以前的学生,在他的招呼下,新24床托的熟人没能起到作用,我们成功地搬迁了。新24床噘着嘴说:“算了,反正我也还没生,你们还有个娃娃呢。”
这天晚上,又是老公陪着我。我的奶已经下来了,胀得难受,两个乳房膨大得活象两块大石头,我靠着大枕头,用吸奶器拼命地吸着,乳管还没通,我痛得浑身哆嗦。努了半天的力,只吸出一点点,我筋疲力尽地放弃了。伤口还很疼,坐着非常累。
到十点多,女儿突然开始拉起了肚子。她不断地喷出墨绿色的胎粪,老公刚刚给她洗好包好她就又拉了,糊得小屁屁上全是巴巴,脏兮兮的。再三反复,老公手忙脚乱了,我也慌了,不懂宝宝为什么会拉得这么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挣扎着下了地,帮着老公给宝宝洗屁股、换尿裤,洗了又换,换了又洗,可女儿依然不停地拉,还不舒服地哼哼了起来。抱着这个我不了解的小生命,我们两个人都傻了。老公说:“老婆,你快上床,你不能下来!”我说:“你别管我了,快去问护士这是怎么了!”老公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跑了出去。
那天我们遇到了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值班护士,她正在看小说,很不乐意地过来,看了看说没什么,话也不多说几句就走了。可是女儿还是在拉呀!老公又跑去找医生。杨医生在开会,听到老公说了情况,为难地说:“我们只有一个儿科医生值班,她现在不在,你们转院吧。”老公面如土色地回来说了,我被吓得目瞪口呆——要转院,这不明摆着是重病了吗?天哪!我紧紧地抱着宝宝,尽力忍着眼泪说:“快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公公婆婆先到了,迅速抱起孩子,和老公一起下去找出租车奔儿科医院去了。妈妈赶来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全身发抖,泪流满面。妈妈抱着我的头说:“别急,别急,快上床去躺着。”我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是女儿和我的第一次分离,我觉得我的心都被扯走了。
二十分钟后,老公打来电话:“我们到了,你放心。”再过二十分钟,老公又打来了,声音变得很愉快:“我们要回来了,宝宝已经睡着了。医生说没事,她是在排胎粪,是正常的,你放心。”
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地上。这时我才觉得全身的每根骨头都在疼,疼得象要断了一样。我晕了过去。
……
宝宝出生四天后, 我们出院了。20床的妈非要替我们拿东西,一直送到出租车上。车已开动了,她还恋恋不舍地挥着手叫:“以后到我家玩啊,记着我们住在XX县XX村XX组,就在黄桷树下面那一家……”我想到应该跟20床说声再见,忙着办出院手续就忘了。也只有算了。
外面的天气很好,我有一种重见天日、再世为人的感觉。婆婆坐在前排,抱着我的小女儿,小宝贝正睡得沉沉的。我们要回家了。在前方等着我的,是全新的生活。我猛地回想起了刚上大学时爸爸对我说的一句话:“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是啊,从头越,从头越!我眯起眼,对着太阳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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