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世（八）……

（接上文）

护士抱着宝宝来到我面前：“来，给妈妈看一看。”我的眼睛蒙着泪水，再加上近视，看得不太清楚。小女儿大声地哭叫着，闭着眼踢着小腿。感觉她的脸白白的。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想好的见面第一句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护士抱着宝宝走了，我才感觉到医生已经在给我缝合。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喜悦的感觉轻快地从心头浮起。我听到有时候医生没有按住伤口时我的血“噗——哧——”一声往外冒，觉得很好玩，想起了音乐喷泉。我听到其他几个不主刀的医生聊起了当天晚上的世界杯赛事，于是也不甘寂寞马上加入了论战的战团。等到整个手术结束时，我简直有些兴高采烈了。

出了电梯，我马上被家人和朋友的声音所包围（有几个朋友也来了），妈妈高兴地对我说：“方儿，51厘米，六斤半呢！”老公说：“老婆，老婆……”朋友说：“恭喜，恭喜”……我不争气地扁着嘴，又哭了。其实我也没受多大的委屈，可是在这些爱我的人面前，我却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极了，也伟大极了，自豪极了，高兴极了！

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上了病床，我的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只知道脚上吊着一瓶水。护士把女儿抱过来了，俯在我的胸前，开始吃她的人生第一口奶。我抱住女儿的头，感到她的头发竟是出奇地柔软，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惊奇和感动。突然想到一句话：“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知足了。我在心里轻轻地对女儿说，宝贝，有了你，妈妈再不会为任何事怨恨上天。

护士拿了手术过程的记录单来让我签字，我一眼看到“手术指征”那一栏写着“切盼儿”。我笑了，宝宝，你真是爸爸妈妈的切盼儿，爸爸妈妈可算盼着你了。

20床的妈一直都在羡慕地看着我们这一家人忙活，跃跃欲试地想来帮忙。她的女儿今天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眼珠也开始转动了，侧过头来看了看我和宝宝。我对她笑了一下，她居然也对我微微地一笑，让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这时我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美的女孩子，有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心里忍不住地就泛上一股同情。

陆续听妈妈讲了20床的事情。原来那个宝宝是自己死了的，生命力太弱了。刚开始好象说是要怎么“处理”掉，可一家人又狠不下心，那老太婆也怕人家说她们心太硬，就还是抱到妈妈那里让宝宝吸奶。可怜一斤多的宝宝就跟个小老鼠似的，根本不会吸，就这样抱在妈妈怀里死了。再后来就花五十块钱请医院的工人拿出去埋了，也不知会埋在哪里。从那以后这几天20床就一直没说过话。

我听了全身打寒战。无法想象孩子死在自己的怀里是怎样的惨痛，哪怕，这个母亲只有20岁。我很想跟20床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没过一会儿，我的伤口开始痛了，剧痛。妈妈急忙去找医生来给我打了一针止痛剂，我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醒来后，疼痛不是那么剧烈了。护士长带了几个实习护士进来，要给我打 催产素，好促进子宫收缩。

护士长把我推成侧卧位——我自己根本没有力量 翻身——然后摸着我的腰后部对那几个小护士说：“你们看，就应该打在这个位置，一定要找准。她是比较瘦的，位置很好找，你来试一下。”这时我看见坐在床边的妈妈露出了一种很不忿的神色，接着她很快地站了起来，大概是想监视小护士的操作。

一个小护士拿着针筒靠近了我，用一双发抖的手开始摸索我的后腰。一阵微微的刺痛，针扎进去了，又被拔了出来，护士长说：“歪了，再来。”又有些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啊，她们是医学院的实习生。”我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沉着脸大声地说：“我们把我女儿当实验品啊！”妈妈知道我是从小都不怕打针的，我有点不太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生气。更何况，此时此刻我还沉醉在护士长表扬我“比较瘦”的飘飘然之中呢，一点也不在乎她们把我当实验品。我转过头，对那个流着汗的小护士鼓励地笑笑，说：“妈妈，没关系，让她打吧，谁没有第一次呢。”

我看到那个小护士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感激的神色。这一次，她的手不抖了，很准确地扎了进去。

到下午，那个小护士就带着几个同学一起来看我了。她告诉我，她们都才上大一，现在是上午实习，下午休息。也许是出于对我的好感，几个女孩子一个劲地夸我的宝宝漂亮，并且很夸张地说我的眼睛长得象章子怡。我心里很想拜托她们另外换一个明星来形容我，因为我不喜欢章子怡那个精怪样子。不过想想她们也是好意，我一个大人还能这么没有心胸吗，也就一笑置之，心中还自我安慰：总比说我的眼睛象葛优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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