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产记(中)……
我含着眼泪住下来了,但是大夫的话又给了我一点信心,她说可以打一个星期的营养针,让你长一点,但如果这样也不长就没有办法了。那是身体一向很好的妈妈第一次打吊针,每天挂得快的时候五六个钟头可以打完,在大量的液体下,妈妈的手脚开始浮肿,在附近的一个饭店里,饭量一直不大的妈妈天天去吃三四顿饭,拼命往下吃,吃得爸爸都心疼了,不知道那几天妈妈到底吃下去多少,但是在最后称体重时妈妈知道了就在那个星期里,妈妈一天长一斤,一共长了七斤。
四月一号, 吃饭回来路过报亭时,头版上一片猩红底色上是微微笑着的哥哥张国荣,一向很喜欢他,买了后才知是他的死讯,一时只肯相信那只是愚人的一个玩笑。而你也给妈妈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向 胎心都是140多的你忽然剧烈起来,在170左右徘徊了40多分钟,病房里一直响着胎心仪的刺耳的警报声,那一天很奇怪,同病区的 待产妇五六个都胎心异常了,后来据医生说,那天剖了三个计划之外的,好在你后来又睡着了,否则你就会是第四个,这是你过的第一个真正的节日吧——虽然只是愚人节。
四月三号我打完了一个星期的营养针后又去做彩超,进门之前,妈妈在门口对自己说:没事的,什么都没事的,这几天你一定长了,只要你继续再长,妈妈就天天打针也没有关系的。
做彩超的大夫因为那个她从没见过的5.2的数据还记得你和妈妈,她神色凝重地照来照去,妈妈心里开始隐隐发虚。
果然,拿到结果时妈妈发现你一点没长,脐流量小了点,但还是高于正常值不少,而上次还正常的 羊水这次偏少,胎盘成熟度也到了三级。
当天下午,朋友找来了和妈妈主管大夫是同学的外甥女,和你爸爸研究应该怎么样,他们不让妈妈去听,但妈妈坚持要知道真相——大夫说你很小,大概到不了四斤,而且发育情况可能不好,并且坦白地说建议妈妈自己生,她的意思是如果自己生,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宝宝一生下来就已经死掉了,这样我们可以很快要下一个小孩,如果剖,有希望活下来,但是可能情形会很糟,说不准会有什么病,而且万一有事的话, 剖腹产最少也要等三年才能再要小孩,而我们都不小了。——她说得很坦白,我看看你爸爸,他也看了我一眼,然后他说:我们剖吧——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因为不需要征求。我们不用说话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几个月里,你已经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爸爸妈妈不可能放弃你啊,怎么可能啊,绝不可能放弃你啊。爸爸妈妈曾那么多次摸着你拱起的地方猜测那是你的手还是脚,每天听着音乐,给你念 儿歌,无数次猜测过你会长成什么样,怎么可能放弃你呢,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也不会放弃啊。
大夫看看我们,说:那好,就明天动手术吧,你们多准备点钱,因为大概一生下来就要进暖箱。妈妈尽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要求她说:如果情形还好的话,可不可以不进暖箱。她说:都是朋友,我会尽力的,如果能不进暖箱我会给你争取的。妈妈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尽量帮我们省钱,她不知道,妈妈只是不想你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妈妈温暖的脸而是那些冷冰冰的仪器,不想你哭泣的时候没有听惯的妈妈的声音安慰你,不想你孤零零柔弱地躺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啊。
当天晚上,妈妈又退缩了,抓着你爸爸的手,妈妈的眼泪一直流着,妈妈说:我们回去吧,宝宝才38周,她还会长的,再让她长两个星期就会大了。妈妈说:我们回去吧,彩超一定做错了,隔着肚皮怎么能看清楚,宝宝肯定在长啊,我们等等她好不好,她还那么小,再等等她好不好。爸爸不说话,只是用手帮妈妈抹着眼泪,他的眼神那么那么温柔,那么那么怜惜。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的憔悴,那么多天里,他要上班,要在医院陪妈妈,要独自撑起这份不能与人言说的焦虑与绝望,要安慰我,而自己还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妈妈已经习惯了难过时寻求他的的怀抱,却没有想过他比妈妈肩负得更多,——妞妞,你有一个也许不够伟大的爸爸,但是经过了那种时候,妈妈会永远永远爱他的。
第二天妈妈被推进了预备室,打了两针, 备皮,插导尿管,然后在那里等着,知道了不能再回头后,妈妈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爸爸进来看了妈妈两次,妈妈都笑着说:没事的,我挺好。
10点多钟时妈妈被推出来,进产房之前,爸爸握着妈妈的手说:你别紧张。我说:我不紧张,我一点也不怕做手术。是真的,那时妈妈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做手术会怎么样。在推进产房前的一刹那,妈妈对爸爸说: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吧。爸爸说:我知道怎么办。爸爸和妈妈都说得很平静很平静,一点也没有觉得冷酷,如果我们可以做的都做过了,如果结果对我们的宝宝太残酷,就相信爸爸妈妈的决定吧,相信我们会做一个对宝宝最好的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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